今天从博物馆正式离职,在这个地方刚好工作了整整六个月。这周和朋友说起周五离职的事情,她说,你这也算历险记了,我说真的是,初入社会被毒打了一番,六个月过去,人生如梦。我觉得用历险记的心态来看待这段经历就很好。明天就要出发去露营了,收拾了一下行李,旅行包堆在地上,想坐下来写一下这段经历,给它一个closure,明天头也不回的上路!
这份博物馆的工作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全职工作,去年夏天毕业之后,焦头烂额的找工作,终于在8月份得到了这个西海岸博物馆的offer。接到offer之后其实非常纠结,一个原因是工作在西海岸,我要把自己和伴侣从东海岸直接搬到西海岸去,另一个原因是工资真的不多,在西海岸生活可能会比较拮据。接到offer的那个周末和朋友们出去玩,几个朋友听了工资之后强烈的反对,表示这个价钱在西海岸太难了。纠结了好几天,还是打算接下了这个工作,原因是对和我面试的老板印象非常好(当然之后才明白当初老板其实就有red flag),工作接触的藏品领域非常广,对我来说有很多学习的空间,工作的范畴也能让我对博物馆整体的运转变的很熟悉,最后也是因为我一直很向往在博物馆里工作。父母和伴侣都很支持我,伴侣在整个过程中都很给力,表示愿意和我一起搬去我想去的地方,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当时还在面试的另一个心仪职位,在我用这个offer催了她们之后,直截了当的拒了我,让我不要等她们,所以我在当时也没有其它的选项,找工作找的非常焦虑的我不可能拒掉这个现成的offer,所以我最后欣然的接受了这个工作,和伴侣计划了穿越美国的公路之旅,非常开心和期待的展望了西海岸的生活。
9月末终于到达了西海岸,经历了两周的非常美好的公路旅行,走过了66号公路,看到了好多珍贵的风景。入职的第一天,和老板吃了午饭,她给我讲了很多博物馆内部的drama,现在回头看真的是巨大的red flag,她直接在我面前抱怨了别的同事,认为他们在排挤压榨她,导致我们部门的展览进度非常缓慢。我当下听了就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比较不以为然,我觉得我也不打算也没必要参与到这些老员工的纠纷里,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入职第一周我很快就发现老板的各种其它有毒行为,包括在我面前说出不信任之前的下属有没有真的完成她交代的工作 ,强调我没用艺术史的背景,需要努力补上我的“不足”,脑子不清楚,解释不清事情,又很容易不耐烦,我基本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onboarding,全是她之前的助理远程教我。我开始有点警觉,同时开始觉得也许我不能像预料中的那样在这里工作至少两三年。
9月到12月,我很快投入了给西南亚permanent collection布展的过程,我入职大概第二周后,就开始跟着老板去展厅和installation crew交接,探讨展厅的设计,整个过程其实是非常好玩的,我可以听到老板作为curator对展厅布局的思考和设计。接下来的三个月,我真切的参与到了做出一个展览的每一个步骤,从改草稿图开始到制作展签,到反复的测试摆放位置,到一个展柜一个展柜的清理摆好固定,扣上玻璃柜,到真的看见游客走进展厅来,弯下腰看着展品。我到现在还记得展厅第一次开放的那天,我其实不知道那天展厅就会被打开,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好多游客已经在展厅里游荡,小声指点和讨论我亲自参与布好的每一个展品,那天我走在人群里真的感动的想哭,觉得很久以前的梦想真的实现了,梦寐以求了很久的时刻就在眼前。那天快下班之前,我去给一个展品放上临时的展签,我坐在一个西藏的prayer wheel前面,低头弄展签,身边偶尔有游客安静的经过,我和prayer wheel离得非常近,近到能看的清它身上的纹理,那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安静祥和的,我在和一件历经了空间和时间的巨大变迁后被留存了下来的物品共渡着这个时刻,那种感觉我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温暖,安定,是一个我非常珍惜的magical moment.
和物品相处应该是我对这份工作最喜爱的地方了,后来陆陆续续我参与了好几次帮物品摄影的工作,在摄影师的工作棚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把日本版画,中国瓷器,或者印度油画一件件拿出来拍摄,看摄影师怎么运用光和影拍照。那些在摄影棚的时光也是非常平静美好的,静静的和物品相处。当然也有比较不耐烦的时刻,通常都是因为被老板折磨的投射,比如她在交代我她想要什么角度的图片的时候,没有跟我讲要某一个角度,事后看到照片就会被质问为什么没有这个角度,她没有讲是因为这是common sense啊,她怎么不知道我会不知道要拍这个角度 (??? 明明问她怎么拍的时候她总是特别不耐烦,让我自己想,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因此要回去重拍,诸如此类。有一次在拍一个中国的小物件,怎么摆都立不住,我和摄影师轮流摆弄了好久,内心非常的崩溃,加上每拍一个东西我都提心吊胆,怕最后的角度不是我老板喜欢的,我非常使劲的压住这个铜牛的小物件,觉得我对我老板的厌恶完全延续到了手里这个怎么也不配合的物件上,内心非常恶毒的默默希望把它压弯一点,脸上还要表现的一派和气。当然最后那个铜牛也还是好好的,照完了它的艺术照。
新年开始,应该是在1月到2月之间,我遭受了老板非常多的abuse,身体开始越来越承受不住,上班的时候心跳非常快,胸口疼,肩膀疼,肚子疼,哪里都不舒服,后来因此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说你这是anxiety attack,还让我戴了两周的heart monitor。万幸的是,3月提出辞职之后,我的身体明显的缓了过来,精神的压力减小之后,身体的疼痛就离开了,离职前一两周,我的身体基本已经没有任何疼痛感了。
除了身体的疼痛,我的心理健康也非常糟糕,最严重的时候开始经历到了下班时间坐在办公室不想动弹的时刻,或者是开车回到家,坐在车里,没有力气走下车回家的感觉。年初这段时间,我已经意识到我不可能长久的在这个职位工作了,当时的想法是先工作到今年年底。1月份的时候因为策展被馆长阻扰,我老板短暂的决定年末辞职,当时我特别开心,觉得有了希望,但是很快她又改变了想法,还是想争取一下。得知老板可能明年可能才会退休之后,我还是觉得我可以坚持到年底,非常积极的自救,给全年都见缝插针的安排了旅行,订了一个今年想去到加州所有国家公园的目标,尽可能的在自己的时间里探索加州的大自然。从去年9月以来,和伴侣真的探索了很多地方,完全爱上了这里的大海和群山。因为工作的压力,我迫切的希望我能用休闲的时间改善我自己的心情,但是后来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觉得我已经在工作上遭受了很多痛苦,因为这些痛苦,我需要在空闲时间加倍的让自己开心,这个压力也太大了。
1月到3月我开始参与东亚rotation的工作。同时对博物馆的work flow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对各个部门的职责都了解了很多,也对亚洲艺术这个非常广泛的系统有了大概的认识,比较深入的参与了几个物品的研究。从工作以来,我整理了非常多纸质或者电脑里的物品资料,学会了很仔细的从繁杂的文件梳理出有用的信息,并且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数字化,整理好,更新完善博物馆的archive system。也开始熟悉其他行政相关的工作,比如处理部门的财务,回复公众的邮件,处理版权的申请之类。当然还有完成老板乱七八糟的各种需求,比如帮她把文件从横着的排版变成竖着的排版,因为她不喜欢横着的排版,或者把文件名缩短因为她不喜欢打开电脑看见一堆长长的文件名,这一类毫无疑义的工作。
2月末和伴侣因为工作上的坏情绪发生了非常激烈的冲突,过程中我因为情绪糟糕肚子疼边在公寓的地板上慢慢蹲下来,边开始非常委屈的大哭,伴侣非常担心的冲过来抱住我。那一刻我觉得为了一个工作,真的不值得我经历这样的break down。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刻大概是我的整个工作经历里最谷底的时刻了。同一周,小长假我出去玩了一通,回到了办公室的时候看着自己四周,非常感叹我到底是在过什么样的日子。然后熬到年底的想法就产生了松动。下一周我周五我就辞职了,中间经历了非常剧烈的思维转变,最后迫不及待的辞职了。
三月底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今天,我正式的结束了我在博物馆的工作,历险记到此为止。最后一天和几位共识过的女孩拥抱了一下,给同办公室的给我提供了超多情感支持的同事留下一封感谢卡片,非常尴尬的和老板假惺惺的告别了,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忆了一大通,我对于这份工作带给我的,有感激也有厌恶。这份工作奇葩和有毒,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我毫不感激痛苦的经历。但是我感激我学到的事情,感激它给我契机来到现在的城市,感激勇敢离开的自己。人对过去既有痛苦也有美好的经历,很久之后都通常只会记得那些美好的,值得感激时刻。这段博物馆历险记也是一样的,我准备好move on了,够久的时间之后,就可以当做笑谈了,最后留住那些美好的little moments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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